倚窗望著孫子漸行漸遠的身影，老張思緒萬千，歷經的歲月，曾今的苦澀、甘醇、感動、哀傷與刻骨銘心霎時涌上心間。
　　時光倒流在1960年的晚秋，伴隨著紛飛的黃葉，剛從大學畢業(yè)的老張告別繁華的上海，來到了傳說中蘇武牧羊、霍去病馳騁、蔡文姬淚吟《胡笳十八拍》的邊陲小鎮(zhèn)。從此，金川這個名字與老張的一生緊緊相連，相依相伴。經過背冰化雪、戰(zhàn)天斗地的洗禮，歷經鉆風洞、爬采場、一身泥、一身水的技術攻關的歷練，老張的書生意氣和南方人的細膩與矜持早已鉛華洗凈，養(yǎng)成了有話直說不轉彎，直面困難不退縮，豪爽粗獷嗓門大，艱苦奮斗常為樂的習慣，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“西北南方人”和金川的礦山科技專家。一項項科技成果成了老張的得意之作，一次次艱辛的經歷與探索成為了老張的畢生財富。想到這里，老張不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　　然而，一想到兒子，雖然時間過去十多年了，老張仍然感到鉆心的痛。望著墻上兒子年輕英武的相片，伴隨著淚水，如煙往事慢慢地在老張的腦海中再次浮現(xiàn)。
　　即將大學畢業(yè)的兒子告訴老張想留在家鄉(xiāng)上海工作時，正當盛年的老張，大手一揮：“不行，必須回金川”。
　　兒子小聲辯解到：“上海是家鄉(xiāng)，條件好，發(fā)展機會多。”
　　老張不容置疑的吼道：“撫育你的是金川的山水，培養(yǎng)你的金川人，我還在金川工作，必須回來為公司效力。”
　　兒子央求到：“爸爸，我談了四年的女朋友留在了上海，你就成全我們吧。”
　　“天涯何處無芳草，回來重新找對象。”老張無情的吼滅兒子留到上海的希望，卻為冶煉廠吼來了一名優(yōu)秀的科技工作者和出色的管理者。
　　老張的兒子很優(yōu)秀，他的身上傳承了老張認真、扎實、刻苦、直爽的特點，同時兼?zhèn)淞藘?yōu)雅斯文的文人風采。他不但創(chuàng)造了多項冶煉技術成果，攻克了多項技術難題；還把一個車間管理的井井有條。兒子的出色作為讓老張引以為豪。
　　然而一場無情的車禍，讓老張的自豪感霎時為無盡的痛心和自責。老張常常捫心自問，如果不是我非得讓兒子回金川工作，也許就會躲開這場災難；如果不是我的固執(zhí)，兒子也許就會好好的活在人間；如果不是我的倔強，孫子也許就不會成為沒爸爸的孩子——無盡的思念和追悔情緒蔓延了十幾年后，老張暗下決心絕不讓孫子再回金川，讓他去追求更大更廣闊的舞臺。
　　可是，往往事與愿違。孫子大學畢業(yè)之前，老張托朋友在上海一家跨國公司聯(lián)系好了工作，但孫子卻堅決要回金川上班。又一場戰(zhàn)火紛飛的家庭戰(zhàn)爭持續(xù)了三天。孫子不像兒子那樣聽話，一句句毫不妥協(xié)的爭吵，讓老張至今難忘，清晰依舊。
　　“上海那么繁華，發(fā)展機會那么多，你為啥要回來？”
　　“我喜歡金川的熱情、直接、豪邁和粗獷，不喜歡上海的細膩、講究和距離感。”
　　“上海那么大的舞臺，不夠你發(fā)展嗎？為什么要回來？”
　　“我生在金川，長在金川，朋友在金川，我的根在金川，我就要回來。”
　　“我們父子兩代扎根金川，你爸爸連命交給這里了，你還回來干什么？”
　　“我爸爸能子承父業(yè)，我為什么不能子承父業(yè)呢？我就要回來。”
　　“我們是上海人，終究要落葉歸根的，聽話，就留在上海吧。”
　　“你的根在上海？那你為什么要從上海返回金川？”
　　孫子的話語句句擊中要害，老張終于無言以對。那是在兒子去世后，承受不了打擊的老張夫婦決定離開金川這個傷心地，全家移居上海。然而，時光荏苒，物是人非，雖然喝著黃浦江水長大，吃著魚米之鄉(xiāng)的大米成長，但初回上海的熱情過后，各種不適應、距離感和難以融入接踵而來。習慣了大塊吃肉、大碗喝酒、擊節(jié)而歌的粗獷與豪放，難以適應淺酌慢飲、淺唱低吟的細膩與溫婉；習慣了直言快語，難以適應委婉含蓄；習慣了熱情奔放，難以適應文質彬彬，拒人千里。同時，老張與上海的朋友也缺乏共同語言、共同體驗、共同感受，缺乏侃天聊地的酣暢、缺乏共鳴的愉悅、缺乏互相理解的舒暢。慢慢地老張覺得距離越來越遠，生活圈越來越小。這時，老張才明白自己的事業(yè)在金川、人生在金川、自己的根也在金川。于是，時隔三年之后居家再次返回金川。
　　孫子的意愿老張何嘗不知，何嘗不曉。孫子自小從金川長大，耳濡目染，已習慣于大漠瀚海、長風當歌般的豪邁和自強不息的風尚了。但兒子的離世讓老張痛徹心扉，潛意識里不想讓孫子再走父輩們走過的路。
　　可令老張欣慰地是他的孫子非常優(yōu)秀，認真踏實，陽光向上，不斷鉆研技術，兩年間已經參與多個技術革新項目，現(xiàn)在已經成長為車間的技術組長。看到孫子每天哼著歌曲回家，興致勃勃的出門上班，老張分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和兒子上班時候的情形。
　　“老張，茶泡好了，快點練字吧！”
　　老張被老伴從回憶中喚醒，抬頭望了一眼客廳墻上“扎根金川” 的篆書，到書桌前提筆練起了不知寫了多少遍的 “聚金匯川”。
　　（此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）